
渡口村村民張懷軍從黑膩膩的河里舀了一瓢稠稠的東西說:“這個風干了可當煤用,我們叫它‘河煤’”。 本報記者 紀許光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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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重污染的“煤河”
綿延數十公里的水面上一片“漆黑”,一些農民揮舞著長長的水瓢,將河中的淤泥撈起,等風干了,可以當煤炭用。
六盤水地區,10公里以上的河流有43條,其中長江水系9條,珠江水系34條。當地統計數據表明,這里集雨面積10-50平方公里的河流有8條,51—100平方公里的有6條,1000平方公里以上的有6條。全區河網密度是每平方公里0.17公里。
作為六盤水的核心區域,水城縣境內有珠江干流的北盤江和烏江干流的三岔河貫穿境內。南部北盤江流域面積2626.01平方公里,占幅員面積64.5%;北部三岔河流域面積1444.99平方公里。
“表面上看,水城不該缺水。即便是大旱,至少不至于到如此境地。”當地城市規劃部門一名官員說,他們需要面對的實際情況是,由于采礦業的盲目發展,現有水資源破壞嚴重,根本不能滿足生產生活需要,更談不上救災了。
這名官員介紹說,煤礦的大肆開采已經導致水城地下水層嚴重污染,就連地上水域也不能幸免。這些河流的水源根本無法飲用,由于重金屬含量超標,就連澆地種菜也成問題。
沿著水城縣火車站一條狹窄的小路向北,是大河鎮駐地。貫穿其中的大河位于烏干江的上游。在當地百姓嘴里,它叫做———“煤河”“黑河”。
記者驅車趕到的時候,鐘山區渡口村村民張張懷軍正和妻子在大河邊上取水澆地。遠遠望去,大河水猶如墨汁,奔流著,向下游沖去。兩岸一道奇特的風景引起記者注意——— 小山丘一般堆放的煤炭沿著河床綿延數公里。
張懷軍從大河里舀了一瓢混合著黑色液體的物質說道:“那不是煤,是淤泥。但我們叫它‘河煤’”。
確切地說,那確實可以叫做“煤”。張懷軍的妻子說,水城縣煤礦發展起來了?珊推渌迕褚粯樱麄冑I不起煤炭。但這大河里的淤泥,被撈起來置于岸邊自然風干后,就是不錯的“煤炭”。到了冬天,這是他們用于取暖和生活的必需品。即便是在平時,沿河流域的多數民眾使用的也都是這種河煤。
“上面的洗煤廠常年往大河里排污。時間久了,就有了‘煤河’。”張懷軍小心翼翼地從水面表層舀起水來,然后將之倒入水桶,旁邊的土豆和牛心菜就是靠這種方式灌溉的。
渡口村村民們說,蔬菜用這種水灌溉肯定是有問題的。曾經有縣里的“大人物”說過,這樣的蔬菜含有重金屬?擅鎸萁叩乃Y源,村民明知不妥,也只好認命。
張懷軍說,大旱當前,為了滿足村民用水,村干部號召大家在“煤河”的兩岸5米到10米的地方打井。之所以選擇這種位置,是因為這樣可以更快、更便捷地找到可用水源。
“要是還有一點辦法,我們都不會吃(喝)這種井水。”渡口村一名41歲的村民說,在他的記憶里,大河水從來沒有清澈過。
大河污染嚴重,旁邊的地下水也靠不住了。2月份,村民在打井時發現,第一層冒出的水里,有大量“雜質”。為了找到可用水,這樣的水井往往要鉆探到地下10米以上的地方。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和財力。百年大旱,即使是靠不住的水,他們也必須喝下去。
據貴州省1990年儲量表統計,六盤水地區水城縣已探明地質儲量50.03億噸,可開采量33.19億噸。是全國41個重點產煤縣之一。
莫大華,貴州地質113隊工作人員,數年前,和妻子在大河邊煤礦的門前開了一家重慶菜館,在他眼里,水城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河流。
“這里的人不敢穿白色的衣服,煤礦浮塵太大。”莫大華說,90年代中期,國家開放了煤炭資源,瞬間飆升的煤炭價格猶如給水城打了興奮劑,大河兩岸出現了大量的洗煤廠。依附當地的煤礦資源,洗煤產業很快形成。僅大河邊煤礦和紅旗煤礦周邊,包括祥潤在內的大型洗煤廠就有近5家,這還不包括由當地村民開設的一些無牌證“小廠”。
洗煤需要大量水源、需要排污。當地煤炭工業公司一位工作人員說,為了滿足洗煤生產所需,這些洗煤企業,無一例外均使用地下水作業。排污的地方就是大河。
“地下水用完了,再排放到本該清澈的地上水源———大河中去。如此往復,惡性循環。”莫大華說,受了污染的大河水屬烏江上游,下游水域無不受到傷害。
記者驅車沿途采訪至與大河交匯的“彝來河”(音),發現這里的水域無一幸免,放眼望去,綿延數十公里的水面上一片“漆黑”。一些當地“職業撈煤”隊的農民,揮舞著長長的水瓢,將河中的淤泥撈起,等到風干了,這是可以賣些價錢貼補家用的。
水電站挾持了水流
“電站建成了就是投資者的,他們掌握水閘,他不放水,百姓就灌溉不了。
與大河鄉一樣,水城縣幾十公里開外發耳鄉、發箐鄉、蟠龍鄉均系此次大旱的重災區。這些地方均是礦業發達地帶。同時,火電工程項目在這里也極為發達。
“發展火電主要考慮的是我們的資源(煤炭)充足。但同時,它所帶來的環境破壞也是相當致命的。”水城縣規劃設計院一位工作人員介紹說,由于大量二氧化硫排放,形成的酸雨云使得一些地區的農作物減收、絕收,當地的水源、土壤,變得一片荒蕪。生態環境和農業生產環境嚴重惡化,群體上訪事件時有發生。
在發耳鄉,一些臨近煤礦的山丘被長期棄用。當地新聯村一位村民說,那些土地是無法耕種的,問題在于無水灌溉。
當地水利部門宣稱,2009年上半年,水城縣已建成投入使用的電站有霧龍河電站和加克電站。正在加緊施工的有順場電站、何家寨電站、金獅子電站、烏圖河二級電站、猴場電站等6個電站。水資源成了電站老板和產權人控制的砝碼。農民灌溉用水必須看水電站老板的臉色。
水電站的快速建成,在一定程度上確實解決了林業環境遭到破壞的問題。卻加劇了當地民眾與水電站產權人的水源爭奪。民眾農業生產灌溉時常不能有效掌控水源利用主動權。
貴州當地一位水利官員介紹稱,不僅是水城,在貴州諸如望謨、黔西南布依苗族自治州等地,一些小型水電站由于過多地納入民間資本,由此引發的一系列問題也令他們頭疼不已。水閘不開或者盲目浪費水庫蓄水資源的情況在這些水電項目中時常出現。在貴州水利部門看來,這個產業的發展已經到了不得不整肅的地步。
“電站建成了就是投資者的,他們掌握水閘生死權。他不放水,百姓就灌溉不了。”這位官員說,蓄水被“挾持”以后,引發的農民集體維權、上訪事件一直存在。
記者實地采訪發現,與礦產業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水利灌溉配套工程建設嚴重滯后,農民只能“望天興嘆”。
3月20日,在六盤水六枝特區花腳村的地頭上,望著干裂的土地一籌莫展的農民周維輝說,政府投入建設的水渠等農業設施幾乎沒實際作用。他承包的數十畝土地,除了“靠老天爺”,所有的灌溉用水都是從村里自行接管調集的。相鄰的水庫倒是有好幾座,但沒有足夠的配套設施用于生產。
翻開當地媒體的報道,可以發現,這里因為“環境”的爭執從未停止過:
2002年,一篇題為《煤礦開采水源枯竭 200多戶村民喝雨水》的報道出現在貴州商報上,與六盤水遙遙相望清鎮市流長苗族鄉大巖、茶園兩個村的村民因為當地一個煤礦的大肆開采,導致地下水沉降、水源枯竭,而飲用雨水。
2005年10月,貴州長順,猛坑村茶葉組邊上一家煤礦開采時,破壞了該村的河流和水渠。數百村民結隊討說法。
2009年,距離六盤水地區不遠的普定縣,木浪村在巨大的環境破壞的壓力下,不得不全村遷徙。在離木浪村幾十里的龍場鄉墨雄村,早在旱情發生以前,就因為煤礦的大肆開采,土地無法灌溉、農作物大面積枯死。
“天災背后定有人禍。”六盤水地區一位官員說,當地民眾的許多抗議和訴求,在過去那些年里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環境保護成為一句空話。
“環境的損失已經讓人們嘗到了苦頭。或許需要在一場足夠大的大雨,才能澆醒那些父母官和礦老板們。”離開大河灣的時候,農民張懷軍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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